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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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嚴耀二十一歲封侯,直到那一年,英國公府才派人去青州讓這位胡姬生的侯爺認祖歸宗。

然後被嚴耀提著刀,用刀背把人抽出了侯府。

即便如此,嚴家仍逢人便說,嚴耀是他們英國公府庶出的兒子,庶出的兒子尚且如此優秀,那嫡子自然更好。

後來端妃被宣召入宮為妃,一時間人人都讚嚴侯爺好福氣,只有嚴耀心知肚明,皇帝明白他不在意所謂的家族,所以才以他的親妹為質。

如今,京中一紙罪詔發出,又是英國公府最先做出反應,說那嚴耀的生母是個秦樓楚館裏跳舞的胡姬,身份低賤,人盡可夫。嚴耀也未必就是英國公的子嗣,搞不好是哪裏來的野種,和他們國公府該是沒有半點關系。

各世家私下裏提起嚴家這蛇鼠兩端的行徑皆是嗤之以鼻,但卻也沒人敢站出來替嚴耀說話。
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皇帝這是要收攏四境兵權,嚴耀是只雞,皇帝要殺給其他鎮守四境的將領看,以推行此前一直被武官們抵制的監軍之策。

當下,征北將軍是不是真的要反,已經沒幾個人在意真相如何了。

灰撲撲的信鴿落在窗欞上,顧遠箏自它腿上的竹筒裏取出一小卷紙,在燭焰上燎過。

派去青州的人才遞回消息。

此前顧遠箏一直覺得很奇怪,邵雲霆雖說多疑,但邵雲朗一直都在避其鋒芒,太子這些年和郢王明爭暗鬥,怎麽會突然調轉矛頭針對邵雲朗?

除非是邵雲霆突然意識到邵雲朗對他也有威脅,或者說,有人有意引導他將視線放在了邵雲朗身上。

有字跡自紙條上浮現。

“太子寵妾姬如玉,原為青州洪家養女,曾與洪家長子有過婚約,慶安二十年入太子府。”

至此,所有站在幕後的人終於走上了臺前。

洪家為太子效力,以祭祀為由買賣地坤,這些地坤入京後,未必都換做了錢財,也有可能被邵雲霆送給了要拉攏的官員。

洪家暴露後,太子不得不自斷臂膀,拋下洪家以保全自己,姬如玉不敢恨邵雲霆,只能去怨恨那揭露這一切的人,故而幾次從中挑撥。

只是,太子府這邊,又是如何得知邵雲朗參與其中?難道僅僅是因為邵雲朗那幾日恰好在青州?

不對,是參與祭祀的人向太子府洩露了邵雲朗的身份。

“叩叩——”

顧遠箏睜開眼,低聲道:“進。”

一人身披深色鬥篷,閃身進了門,兜帽下一張娃娃臉滿是愁緒,莊竟思懷裏抱著只狼崽,他甚至來不及拍掉肩上的雪,便快步走過來,低聲道:“端妃娘娘和五哥被幽禁在景華殿內,我廢了一番力氣才換了太監的衣服去見了他。”

顧遠箏擡眸,“他如何?”

莊竟思神色落寞,“身體倒是沒有大礙,精神總不會好到哪裏去……顧公子,這是五哥讓我帶給你的信,明日五哥便要被轉去刑部,我見不到他了,不過那邊有沈銳打點,總不會讓他受委屈的。”

顧遠箏頷首,“多謝你了。”

“我也沒幫上什麽,對了,這狼叫三十一,我娘不會讓我養著的,五哥讓我一並交給你。”莊竟思把狼崽遞給顧遠箏,“現在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,要是我連這點事都不能幫一幫,那我怎麽對得起他從小到大對我的回護。”

狼崽被顧遠箏隨手放到了桌案上,那巴掌大的紙張展開,他看著上面短短的一行字,輕聲道:“也不是所有人都對他避之不及的,總該有人尚存良知。”

莊竟思也探頭去看,“西郊胡楊坊,小帽兒巷,宋排?最後這是個人名嗎?”

“明日去了便知道了。”顧遠箏將紙張收入袖中,“走吧,小郡王怎麽回府?”

兩人推門而出,院中梨樹樹影婆娑,這竟是在放了年假的太學,在上次他們吃咕咚鍋的鴨子窩。

心大如莊竟思也忍不住暗自嘆息一句物是人非,聽顧遠箏問他怎麽回府,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,小聲道:“有人在山下等著的。”

“那便先別過了。”顧遠箏拱手。

莊竟思提著燈走了,小院裏便又安靜下來,平日裏總有兩三少年會路過這小院,時常有笑語掠過墻頭,如今正是年假,整座闌夕山便只聞雪落鳥鳴。

顧遠箏踩著石桌將帶來的紗燈掛上樹枝,暖橙色的火光照亮小院,他垂眸,目光落在樹根下。

那少年拿著鋤頭在這裏埋了壇雪,說到了來年春時,用冬雪烹茶,也算附庸一回風雅。

然而結黨營私、意圖謀反的罪名加身,只怕來年春時,這壇雪等不到埋他的人。

門口的木牌掛了一層霜雪,顧遠箏擡手將它擦拭幹凈,指尖仔細描摹過那三個字。

戀池群鴨回,釋嶠孤雲縱*。

眾人只道邵雲朗輕狂,卻不知道他自比孤雲時的悵惘。

三十一在腳邊哼哼唧唧,顧遠箏垂下手,最後擡眼看了看這小院,隨後抱起那小東西,轉身走進夜色裏。

……

門鎖被打開,發出清脆的“哢噠”聲。

邵雲朗睜開眼,看向門口。

偏殿裏還有一盆炭火,是宮人們偷偷塞進來的,不是慣常用的銀絲炭,而是小太監們用的雪灰炭,邵雲朗猜測,應當是這群小孩從自己領到的炭火中,一人撥出一些給他湊的。

鎖打開,阿陶探頭進來,小聲道:“殿下,我把您那塊玉佩送出去了,那看守正殿的禁軍說給通融一炷香的時間,您去看看娘娘吧。”

邵雲朗起身,阿陶給他掌燈引路,便絮絮叨叨的說:“殿下,娘娘那裏有小千伺候,您也不必太過憂心。”

景華宮燈火暗淡疏落,到了正殿門口,邵雲朗腳步一頓。

夜空驟然明亮,未央宮的方向騰起數朵姹紫嫣紅的焰火,那火樹銀花鋪展了半個夜空,愈要燃盡前,便愈發紅艷燦爛。

他差點忘了,冬至後三日,皇帝與民同樂,在未央宮燃放焰火,整個雍京的臣民便能一起觀賞。

見他駐足觀看煙花,阿陶心裏也很不是滋味,他雖然著急,卻也沒敢催促主子。

片刻後,邵雲朗笑了,輕聲道:“人人都愛花團錦簇啊……”

阿陶急道:“奴才不愛看!”

邵雲朗回眸,阿陶伺候他這麽多年,才發覺自家主子不笑時,竟是一張十分冷肅的臉,不僅不像個紈絝,甚至比他遠遠見過的太子,還要更有……

阿陶一時想不起那個詞,邵雲朗卻收回了目光,拍了拍他的肩,推開正殿的門。

端妃寢殿內一切陳設如舊,剛入宮時她憑著美貌也曾深得皇帝喜愛,各類珍奇玩意兒都會先送到她這裏,就算前兩年她都沒有子嗣,仍是盛寵不衰。

反而是有了邵雲朗以後,才漸漸失了寵。

年幼時邵雲朗總覺得這是他的過錯,不然為什麽他父皇不喜歡他?端妃就摸著他的腦袋告訴他,這不是他的錯,等他長大一些就懂了。

邵雲朗後來確實懂了。

他母妃最受寵愛那兩年,是他舅舅在西南征戰那兩年,而後叛亂平息,皇帝自然不喜歡皇子有個手握重兵的舅舅。

如今他已經不會輕易將錯處歸咎於自身,這三天卻還是忍不住想,若是他一開始就沒有摻和那場祭祀,是不是就沒有今天的事。

端妃正坐在妝鏡前,透過不甚清晰的鏡子看著走進來的兒子。

像是知道他怎麽想,端妃淡淡道:“行了,別給自己戴高帽子了,我這幾天仔細琢磨,他到底是什麽時候起的殺心呢?”

她將犀角梳遞給邵雲朗,示意他給自己梳頭,又接著說:“想來想去啊,該是從他恩準我回青州陪你舅母生產,那會兒他就有意將罪名扣在你舅舅身上了,本就是欲加之罪,你再謹慎也沒有用,不是這樁事,總有別的事等著。”

她烏黑的發絲間竟有了白發,邵雲朗手腕一僵,小心的把那根頭發扯斷,藏進了袖子裏。

“舅舅會有辦法的。”他低聲安慰母親。

“沒有你我,你舅舅大概會真的就地扯旗起事。”嚴月慈搖頭嘆息,她轉身握住邵雲朗的手,“我今日叫你來,是有兩件事要交代給你。”

這般交代後事般的語氣讓邵雲朗一皺眉,只說:“等這場風波過去,你自己去辦。”

“我還支使不動你了?”端妃嬌嗔著瞪了兒子一眼,“你只好好聽著就是了。”

“第一件事,若你舅舅為了保全我們母子,而選擇認下謀反的汙名,勢必會牽連侯府上下,但他定然會設法將靈緒送出侯府,日後無論你境況如何,一定要找到你弟弟。”

嚴靈緒是嚴耀的獨子,是個天乾,如今才半歲大。

邵雲朗喉嚨一哽,他強自壓下滿心悲涼,神色凝重的點頭。

“這第二樁事,我思來想去,你還是該知道。”端妃停頓半晌,似在思量該如何開口。

片刻後,她才說:“你知道地坤這一輩子不容易,天乾能和多個地坤結契,但地坤一旦結契,一生便只能鐘愛一人,從我被迫與皇帝結契之後,我便想著,我絕不能生一個地坤,皇家身份的地坤,也只不過是個尊貴一些的物件罷了,左右逃不過和親的下場。但命這東西,往往是你怕什麽,它就給你送來什麽。”

邵雲朗面露迷惑,他從小到大沒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,難道他母妃是說他有個地坤兄弟,也流落在外?

但端妃卻定定的看著他。

門外,阿陶已經在催促了,端妃便直接說道:“小五,你幼時出宮修養,便是因為你要分化成地坤了,而你舅母手中有一味密藥,能讓你的分化停滯,從此以澤兌的身份長大。”

邵雲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砸的暈頭轉向,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,半晌才搖頭道:“現在說這個……”

端妃打斷他道:“還是該說出來,否則我……便沒人知曉這個秘密了。這件事後來我每每想起來,總覺得不該替你做出決定,只是這藥的解法太過刁鉆,後悔也來不及了。”

邵雲朗也並不很想知道。

端妃說:“你需得找到一個與你契合度極高的天乾,再與他……咳,日久天長便可解毒,但信引相契合的人又哪裏是好找的,有的人一生也遇不到。”

她前幾句話說的閃爍其詞,邵雲朗卻背脊一僵。

他幾乎是立刻想到了某個人。

某個中了藥之後,偏說他身上有酒香的人。

作者有話要說:解法就是,日久天長就日回來了_(:з」∠)_

*《人日城南登高》韓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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